绕座春风织锦斓,人间好美看花天。4月10日上午,由文化和旅游部恭王府博物馆、中华诗词学会、南开大学文学院共同主办的第十二届(癸卯)恭王府“海棠雅集”举办。马凯、周文彰、郑欣淼和海棠诗社执行社长李文朝等70余位诗人、艺术家、学者齐聚恭王府萃锦园,赋诗赏乐,共襄盛举。
雅集的序曲,照例由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(古琴艺术)代表性传承人吴钊的琴曲《梅花三弄》开始,琴音古雅,绕梁不绝。恭王府博物馆馆长冯乃恩回顾了“海棠雅集”的历史,并表示要不断丰富恭王府博物馆活态文化空间构建,展现充满时代精神的中华诗词的勃勃生机。今年恰逢恭王府海棠诗社名誉社长叶嘉莹的百岁华诞,她嘱托南开大学文学院院长李锡龙带来春天里的美好祝福,诗友们也托南开大学的客人给叶先生带去祝寿诗词,表达真挚的敬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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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届雅集的入场式,采用互动结对的别致方式,通过古今海棠诗词的纽带,分享一脉风雅芬芳。比如笔者入场时抽到一个精致的卡片,上印金末元好问《同儿辈赋未开海棠二首(其一)》的前两句“翠叶轻笼豆颗匀,胭脂浓抹蜡痕新”。雅集开始后,再次通过抽签方式确定上台嘉宾次序,这时才揭晓中国书协吴震启抽到了这首诗的后两句“殷勤留著花梢露,滴下生红可惜春”,于是笔者就与吴先生一起上台互动,并分别展示自己的作品。我给本届雅集带去的是一首自作诗《咏西府海棠》:“葩吐丹霞摒俗香,叶垂绿袖掩红妆。两眸热泪凝晨露,一树欢颜立夕阳。睡去云轻花正懒,醒来风淡蝶偏忙。兴酣只恐压工部,为有佳篇酬海棠!”
说来也是一种缘分,我在雅集入场时抽到的元好问那首诗,恰好是我一直非常喜欢的一首作品。其中“胭脂浓抹蜡痕新”写的是未开海棠的新鲜和雅致,而这也正如恭王府的诗词文化一样代代承传、活色生香,给我们带来许多美好的期待和想象。这里本来就有《嘉乐堂诗集》(和珅著)、《延禧堂诗钞》(丰绅殷德著)等不少的清代诗词记忆,而到了清末和民国初年,在这里盛行的“海棠雅集”又留下了陈垣、王国维、鲁迅、沈尹默、陈寅恪等一众名家的文化屐痕。弹指风云,笑看沧桑。历史的脚步走到了公元2011年,著名学者周汝昌发出了关于再续“海棠雅集”的热诚倡导,进而群声呼应,风骚重启,蔚然而成盛事。周先生当时曾经预言:“今日起迈出了第一步,这是一个吉祥的开端,能够得到众多学士才人的热情关怀和支持,可以预卜前途光景无限美好。”旨哉斯言也,屈指算来,“海棠雅集”如今已经圆满进行到第十二届了。笔者参加过第一届雅集作品的编辑工作,更从第二届起,年年来赴一次海棠花约,蓦然回首,已是一轮生肖。能够亲身见证一段诗坛佳话,也深切留存一段彩色记忆,真是何其幸也。
雅集者,雅会也。宋代诗人程洵自负地留下过“幸无俗物恼幽人,只可剧谈佳客对。雅集何须画作图,风流自可追前辈”的诗句。雅集并不像现在流行的电视节目《中国诗词大会》这样以背诵诗文为主,而是文人雅士吟咏诗词的一种特有方式和特定活动,非常注重互相交流和切磋琢磨,注重心灵的契合,注重根据不同的时令、环境、主题、韵制而创制新作。西晋石崇发起过“金谷园雅集”,至今“金谷”还是美称文人聚会场所的一个典故。东晋王羲之举办过“兰亭雅集”,还留下了一篇《兰亭集序》,记录的是永和九年(公元353年)一场千古盛事。会稽内史王羲之偕同谢安、孙绰等共42人在兰亭修禊祭祀,随后散坐清溪两侧,曲水流觞,饮酒赋诗。其中11人各作两首,15人各作一首,另有16位作不出来,就被罚了酒。王羲之即兴笔走龙蛇,为众人的诗集写了一篇名序,从而获得一个“天下第一行书”的名号,还赢得一个“书圣”的桂冠。正所谓:茫茫大造心胸矗,连峰万籁入诗囊。林荣其郁青叶茁,浪激其隈渌波长。
自“兰亭雅集”高树标杆之后,累世文人多以觞咏和畅叙的方式承传着雅集之余馨:初唐才子王勃模仿兰亭修禊,也在云门山搞过一次雅集活动,并留下一篇《三月上已祓禊序》,感叹“携旨酒,列芳筵,先祓禊于长洲,却申交于促席。良谈吐玉,长江与斜汉争流;清歌绕梁,白云将红尘并落。他乡易感,增凄怆于兹辰;羁客何情,更欢娱于此日”。宋代诗人文彦博参加过耆老会诗,在作品中留下了现场的特写镜头:“垂肩素发皆时彦,挥麈清谈尽席珍。染翰不停诗思健,飞觞无算酒行频。兰亭雅集夸修禊,洛社英游贵序宾……”元代诗人昂吉参加“玉山雅集”后,写了一首七律,自述“美人踏舞艳于月,学士赋诗清比泉。人物已同禽鸟乐,衣冠并入画图传。兰亭胜事不可见,赖有此会如当年”。明代诗人祝允明参加“知山堂雅集”后,纵情吟唱“无论车马色,幸共禽鱼悦……醒醉齐一襟,心赏方兹结”;诗人谢榛参加“西亭中尉雅集”后,则潇洒留题:“骚侣夜同酌,酣歌风月斜。古人自风调,今代几名家。”清代诗人厉鹗参加“叶物斋雅集”之后,赋诗感叹:“世出世间超绝,想非想处悠然。何须更乞云山衲,钏动花飞结净缘。”诗人阮元参加“小沧浪亭雅集”后,赋诗放言:“濠梁宜客性,山水愿人归。乐趣庄逢惠,吟情孟与韦。”清末诗人陈三立与几位“光绪丙戌进士榜同年生”一起参加“徐园雅集”后写道:“徐园树石特幽邃,胜日往往联朋簪。把茗楼观瞰平野,蒙茸纤草霁秧针。屈指卅年登科记,称盛桃李时评钦。只今世乱半飘泊,犹著数辈耽噤吟。”……
古往今来,风骚连绵,弦歌不断。雅集传统,在历史细节的一觞一咏之间顽强流转着、传递着、芬芳着。陈三立的儿子陈衡恪曾在一幅《趣园雅集图》上题写了一首《好事近》:
“一架紫藤花,组织满园春色。静里缃帘榧几,对酒人词客。
红尘人海小游仙,笑傲前贤宅。几度落英如扫,忆旧情能说。”
这篇词写得很美,实际却是一篇非常伤感的文字,读之令人唏嘘不已。遥想当年,陈衡恪的雅集虽是“几度落英如扫”,然而还看今朝,我们的“海棠雅集”却又是“几度嫣红新绽”。也正因为有了此时此地的姹紫嫣红和斯人斯文的天章云锦,古典雅集中所承负的那缕永远年轻的老灵魂,也才能真正在今天的现实社会中活起来、火起来、灿烂起来。而越来越兴旺的恭王府“海棠雅集”,就这样让吾侪在不知不觉间,走进一脉古老的清芬和甘美,成为那条悠久长河中的一朵生动浪花。
(图片为黄卓 绘,本文首发于《中国文化报》2023年4月18日8版)